第1章
十五岁那年南烛的大军兵临城下，凉国岌岌可危。
我跪在父皇的病榻前，他虚弱的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嫣儿，慕容氏不能...”
他已经病得连句话都说不清了。
但是我明白，他在担心慕容氏的尊荣，他更担心城中成千上万的百姓。
我心中感到无比的酸涩，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父亲，再也没有了一国之君的威严，
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我拉着父皇的手一字一句郑重的承诺：
“只要我活着，一定不会让凉国百姓遭受血洗之灾，只要我在，凉国就不会亡，慕容氏就不会灭。”
父皇眼中略有欣慰，更多的是心疼，他摸摸我的脸努力的说：“如果...他...肯承认...不...也...可以..”
如果他肯向天下人承认自己是父皇的儿子，如果他答应不屠城，凉国也是可以给他的。
这是父皇想说的。
“我都明白，父皇您放心吧。”
父皇走了，他的身体能撑到这时候已经是幸运了。
而那个让凉国受灭顶之灾的人，是父皇的儿子，是我的兄长，南烛。
他曾发誓要血洗凉国，焚尽宫宇
第2章
南烛做的这一切，是想为他母亲报仇。
听宫里的老人说，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背叛了南召跟随父皇来到凉国。
心甘情愿做了父皇的妃子。
而他母亲曾是南召皇帝的心上人，这三个人具体的恩恩怨怨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
只是知道后来父皇没有顶住压力把他母亲送回了南召。
回南召到底经历了什么都无从得知。
只知道她又回来的时候，是被极不雅的红绸罗帐的轿子八抬大轿抬回来的。
手脚都被绑着，脸上印了一个娼字，极屈辱。
向游街一样一路上全城的百姓围观，指指点点，唾弃谩骂。
回到宫里父皇从不见她，那些宫人一个个都对她指指点点。
后来她在宫里实在过不下去又带着南烛出宫，宫外的百姓也不待见她。
就这样在这些肮脏的非议中，她自杀了。
从那以后南烛就不见了，父皇也不曾派人去找过。
第3章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一只小手扯过我的衣角。
这是我的弟弟，凉国的皇帝，父皇走的时候只有这么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如今，他已经十岁了。
而我也和南烛陆陆续续打了十年的仗了。
身上早已攒了数不清的伤疤，可是依旧无法改变现在的局面。
好在大臣们都很忠心，我每次出征，都有大臣尽心尽力辅佐翼儿。
想来他们也害怕吧，凉国若是被南烛攻破，他们哪一个还能活？
即便这些事我从没和翼儿说，但是他似乎也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安全感。
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他本来应该快乐幸福的。
“姐姐没事，翼儿怎么出来了。”
“有宫女偷偷说凉国要亡了，是真的吗？”
“谁说的，凉国怎么会亡呢？不是还有姐姐在吗？”
听了我的安慰小孩子安心一笑。
十二月的天气很冷很冷，我中了南烛的埋伏，被五花大绑到了他的营帐。
第4章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中计。
我和南烛一直旗鼓相当，不敢有半分松懈，不料一时心软救下的一名百姓是他派来的奸细。
中午的时候他从外面走进来，冬日的阳光瞬间打在我的脸上有些刺眼。
我一时看不清他，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很不是滋味。
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但那句兄长我始终叫不出口。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十年了，别来无恙。
“不要再打下去了，不要再阻止我，行吗？”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言语中并没有杀气，更多的是无奈和嗔怪。
“不行！”我斩钉截铁。
我不能答应你，你要攻打的是我的国家，你要屠杀的是我的百姓，你难道还要让我给你递上屠刀吗？
“十年不见，嫣儿你还是这般倔强。”
是啊，我一向如此，原来你还记得。
上一辈的恩怨发生时我还在襁褓中，不记事，也不记得有南烛那么一个兄长。
等我能记事的时候，他早就离开了凉国。
后来十岁时我入楚国为质，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的他竟是质子府的奴隶。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我的兄长，那时候他总是心事重重。
他时常不再府中，而我一向不会约束他。
因为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在楚国的那些年，我总被人欺负，那些世家小姐逼我下跪，我宁死不从。
这时候他总会在暗处偷偷掷出一颗石子打在她们的腿上。
她们吃痛便不会再同我为难了。
事后他还会带我偷偷去教训那些小姐们，然后一脸严肃的对我说：有仇就是要报的！不然会一直被欺负。
想想那时候，其实真的挺开心。
那时候也不可能想到我们之间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吧。
第5章
“父皇已死，凉国也被你打压的苦不堪言，百姓臣子人人自危，这样，还不够吗？”
如今的他是楚国的第一辅政大臣，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程度。
算是楚国实际上真正的主人。
而南召早已被他灭国了，攻下一城便屠一城，像恶狼一样令人闻风丧胆。
“当然不够！”
他坐在椅子上不急不慢的喝着茶，我则是被绑在他对面。
“如果你愿意承认自己是父皇的....”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愤怒的砸了手中的茶杯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愿意。”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听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心头那一点点的希望也被莫大的绝望代替了。
他怎么会承认父皇这个父亲呢？
他那么恨父皇，他必然要屠城的，到时候百姓，大臣，还有翼儿和我都会死。
因为这个京城上下，全是造成他母亲惨死的原因。
他活着就是为了报复。
我死不要紧，但是我不能死不瞑目。
“现在凉国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你放过他好吗？他也是你弟弟。”
“我和你们没关系，我娘的仇也和你们没关系，我不想把你们怎么样，是你一直在阻止我。”
他说这话让我有些惊喜的，我知道他心底还是留有一丝情谊的。
最起码我和他对战十年，他抓住我却并没有立刻杀了我，我就知道他不想杀我。
这样我已经满足了，只要我不死，我就有机会逃出去。
第6章
月黑风高，丝丝的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南烛熟睡的脸上皱了皱眉头。
我依旧被绑着，只是他睡前拿了个毯子给我盖在身上。
就好像小时候一样，他总照顾我，有一瞬间我觉得那种熟悉的感觉并没有因为十年对立而发生改变。
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幼小单纯的女孩就想，等长大了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可是世事难料，我与他竟是异母兄妹。如今又隔着国恨家仇，便连做对普通兄妹都是奢望。
心里那份随着时间越发浓厚的感情最终也变成了难以启齿的思念。
我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天，也是在冬天，天上下着大雪，我站在城楼上，他离得有些远，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要攻城的士兵。
那是在楚国分别之后和他第一次再见，他成了凉国的敌人，成了我的敌人。
那天我们就那样隔着距离静静地望向对方，我没有半分如临大敌的惊险。
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呢？有酸楚，有不甘，有难过，但却没有面对死敌的恨意。
我为他的隐瞒欺骗感到生气，想想他的遭遇又觉得心疼，也为再一次见到他，暗暗欣喜。
这样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
他睡的有些熟，高挑的鼻梁，一双英俊的丹凤眼上有一对长长的睫毛，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出手狠辣、血染千里的大魔头。
他那时候那么小，一个人跑去楚国，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茶几上的瓶子里插着几束桃花枝，有淡淡的清香传来，我从小就喜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场景美极了。
他睁开眼睛，眼神深邃见底，朦胧中自然地问我要不要喝水，不带半分戾气。
我从小有个坏毛病，半夜会口渴，总要起来喝口水，原来这些他都记得。
我点点头。
他招呼外面的人端来水。
看到来人，我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
那人个子瘦小，一身楚国女侍卫打扮，低眉顺眼的，但是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她喂我喝了口水，也不看我，我心下了然。
我喝完问南烛要不要喝，态度诚恳中又带着些随意，听上去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竟然就真的走过来，拿起我刚刚喝过的碗喝了一口，也不嫌弃。
等他睡熟的时候，如灵才悄悄走进来。
“殿下，外面的人都晕了，我们得趁现在赶紧走。”
我又看了一眼南烛对如灵说了声：“好。”
如灵，她是我的暗卫，平生最擅长一件事，易容。
她易容很厉害，除了我很难认出来。
水里有药，只是这药对我无效罢了。
南烛，我走了，我们战场再见。
第7章
我成功逃回了凉国，没想到我刚走半个月，宫里竟乱成这个样子了。
我被抓的消息传进宫，宫里的人就都乱了阵脚。
若不是城外还有十几万大军，想必凉国早就被南烛收入囊中了。
“如灵。”
“殿下。”
“传令下去，谁在自乱阵脚，扰乱人心，立刻处死。”
“是。”
宫里从来不缺软弱无能的废物，以前没那么艰难，尚能保他们平安，如今这种局面，留着他们不仅无用，还会添许多麻烦。
来到大殿的时候，翼儿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连鞋子都没穿。
那些奶娘、嬷嬷们手里有点钱的都跑了。
看着小小的一个孩子实在是可怜。
“翼儿，别怕，姐姐在呢？”
姐姐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我会保护你。
“他们说你被抓走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见到我他突然大哭起来。
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反而有些想笑。
尽管我在宫里加派了人手，但是翼儿还是不见了。
那些日子宫里一团乱，南烛乘机安插了人手进来。
他一早防着我逃，也不怕我逃。
南烛抓了翼儿，大臣心中愤恨，我带着十万兵马和南烛对战阵前。
第8章
“南烛，你把翼儿放了，我的命给你。”
放了翼儿吧，他只是个孩子啊。
“我不要你的命。”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谈个条件，你让我带兵进城，我立刻放了你弟弟。”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阵风刚好吹过，他的战袍衣角被微微吹起。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翼儿是我的亲弟弟，城中的百姓和翼儿，我只能选一个。
亲人和责任，哪一个更重要，这就是他要逼我做出的选择。
我选翼儿，城中百姓就会死，我选百姓，他就杀翼儿。
怎么选？怎么选？怎么选呢？
“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是，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是你弟弟的命重要，还是那些和你无关的人命重要。”
是啊，他的亲生母亲被那些无关的人逼死了，他凭什么不报仇？
在他心里他不在乎的人，不管无辜还是不无辜，都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
现在，他要让我这个打着守护国家名号的公主，在百姓和亲人之间做出选择。
他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让我知道，其实我也很自私，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在心中暗暗的想，他会不会也有一丝丝是想让我去理解一下他的心情呢？
“如果你能答应不屠城，我可以让你进城，我也可以把凉国拱手相让。”
你会答应吗？你会吗？你会吗？
只要你能对百姓好，我可以违背父皇的意思，哪怕你永远也不承认自己是慕容氏的子孙。
我心底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我希望他能答应。
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他不答应，他已经决意屠城，就算我今日不管翼儿，选了百姓，他日他还是会攻破城门的。
可我真的要选翼儿吗？身后十万大军该怎么想呢？
难，想要往前走半步都难。
就在这时，南烛身边的士兵匆匆赶来传话，说翼儿自杀身亡了。
第9章
我听到了，我甚至有些不信，一向脆弱的弟弟也有这样的勇气了吗？
我看到南烛瞬间有些慌张的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的心好像死了，我只知道我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了，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甚至后悔当初下药的时候怎么不用毒，怎么不毒死他呢！大不了和他同归于尽，也不至于害死翼儿。
我瞬间下令，十万大军和南烛开战。
战事一触即发，厮杀声响起，狼烟漫天，只一会儿，到处都是尸山血海。
一时的失控导致我败了，凉国亡了，南烛入住了宫殿。
我心如死灰，失去最亲的人真的很疼。
果然，你是对的，人，都是有私心的。
我在黑暗中无声的自嘲。
他没有杀我，我一直被关在以前的宫里，对于城中的消息我一无所知。
第10章
不知道他屠城了吗？想必他会屠城的，他那么恨城中的百姓。
真好，答应父皇的事一件也没做成。
我看着手中的发簪，它还是那么精致。
它是小的时候，南烛送给我的，不金贵，但是很精致。
这些年我一直舍不得扔。
即便他要屠城，要灭凉国，我都没有这么恨过他。
我知道他是要给他娘报仇而已。
我在心里给他找借口找理由，如果他没经历那些事，他一定是个好人。
就像那些年在楚国那样。
可是终究是我自欺欺人，他从来不是我认为的样子。
我弟弟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把簪子丢进火盆里，却烧不化，那就一直烧吧，真金尚且怕火炼，何况一只簪子。
烧吧，烧完了，我就把你放下了。
南烛进来的时候有一股酒气传来。
我没抬眼看他，只是冷冷说道：“想好给我什么死法了吗？”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我不言语。
他缓缓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他们吗？其实我不仅恨他们，我恨全天下。”
我还是不言不语。
“当年我娘从南召宫中跑出来和你父皇来了凉国。那傻女人觉得你父皇极爱她，好笑吧。但是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你父皇知道后嫌丢人就对外称我是他儿子，过了几年腻了，南召稍微给点压力他就撑不住了，随随便便把我娘打发了，害的我娘遭人侮辱。”
我很惊讶，原来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
他喝了一口酒又说道：“他死的时候是不是说只要我承认是他儿子，就把凉国给我？你看看，他多虚伪，明明知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可是他宁愿为了那点虚名，那点荣耀，不惜让自己头上带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非要说我是他儿子。”
他嘲笑般的嗤了一声，又接着和我说。
“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早晚会给我娘报仇，我早晚会回来，凉国早晚会灭。他以为利用你就能让我心软？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我不可能会心软。”
“南召的那位亲爹也不是好东西，成天打我娘，我娘跑了还要抓回了羞辱一番。你说是他们坏还是我坏？那些百姓也不无辜，他们为什么非要把一个手无寸铁被抛弃的可怜女人逼上绝路？他们不该死吗？”
“嫣儿，我娘很软弱，但是那是我娘，有些事我必须做。就像你也一直坚持着对你父皇的承诺一样，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体谅我的心情。至于你弟弟，我没想到他会死，我真的没想到。”
他面上很愧疚的看着我。
“我问你，如果那日翼儿没死，我选守护城中百姓，你会杀了翼儿吗？”
你会吗？你会吧。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低头轻笑一声：
“他一个孩子，我杀他干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选，就算你不选你弟弟，我也不会杀了他的，因为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攻破凉国。到时候你弟弟在我手里，你还不是会束手就擒乖乖听话？，只是可惜，他死了。”
真是醉的不轻。
他今天和我说了很多话。
原来他和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原来他从没有想杀我。
他借一场醉，让我明白了他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情愫。
可是他害死了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他杀了城中的百姓，还杀了那些效忠慕容氏的忠臣，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却也是我唯一不能爱的人。
我必须要离开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