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小姐病了。
半夜冲到我面前发疯:
“闺女醒醒吧,不要再被从头虐到尾了!恋爱脑达咩!”
我被她说得一脸懵。
回想我出生那天,紫气东来,半空之上环佩叮当、凤鸣鹤唳。
国师说:
“此乃祥瑞。”
“太平盛世之象。”
“该女头顶有龙气缠绕。”
可我并不是什么皇家贵女。
三句话,国师让我家破人亡。
难道我……真是什么虐文女主?
第1章
大小姐病了,病得很重。
自从她出门上香,在山路上没走稳,掉下山坡又摔到头之后,她就开始不正常了。
半夜我睡在外间守夜,大小姐忽然哆嗦起来,整个床板都在跟着抖。
我忙点了灯,掀开帐帘。
大小姐猛然坐起来!
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我。
她披头散发的一张脸贴在我脸前,和我鼻尖对鼻尖。
我吓得差点哭出声来。
“不许哭!”
她忽然这样说。
我连忙将抽泣声憋了回去。
“姑娘……”
大小姐抓住我肩膀。
“你醒醒啊闺女!不要一遇到事情就哭,你是女主诶,你要支棱起来!”
闺女?
我忽然不怕了。
是娘亲吗?是娘亲想念我,所以附在大小姐身上来看我了吗?
我立马擦干眼泪。
“是,鸣玉不哭!”
“不要恋爱脑知道吗?要离男人远一点,谨记,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鸣玉记住了!”
大小姐露出放心的神情,头一歪倒在枕上。
失去意识了。
“母亲……”
我摇晃大小姐的身子,鼻子一酸,忽然想起娘亲告诫我不许哭,要坚强。
我活生生把眼泪憋回去,替大小姐盖好被子。
鸣玉不会哭的,鸣玉会很勇敢!
一连三个晚上,大小姐总是会坐起来发疯几次。
无一例外都是拉着我喊闺女。
嘴里嚷嚷着什么“女主”“虐文”“恋爱脑”“妈妈爱你”的。
我听不懂,但因为是娘亲的告诫,我都一一记下了。
第四天晚上,我搓手手等待大小姐发疯。
可是大小姐安静睡了一整夜。
第五晚、第六晚……
大小姐病情逐渐好转。
她又变回了那个冷漠又胆小的大小姐。
我有些失望。
娘亲……不会来看我了。
第2章
我在院子里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正值盛夏。
我在太阳的炙烤下,跪得双眼发黑。
一切只因那日上山礼佛,是我陪着大小姐去的。
回府后夫人第一句话便是:
“大小姐掉下山坡,你怎么好端端的?”
我吓得腿软,当即跪倒在地。
好在夫人忙着请郎中,忙着为大小姐祈福,没空管我。
现在大小姐病好了,夫人想起我了。
负责监视我罚跪的嬷嬷说:
“你该庆幸大小姐好了,若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这条命还怎么留住。”
我无奈:
“大小姐自己摔下去了,我一时没拉住,难道怪我么?”
“当然怪你!”
嬷嬷苦口婆心。
“咱们做下人的,就该有这个觉悟。主子受伤了,咱们要比主子伤得更重,那才叫忠心。”
我难过地低下头。
是啊,我只是个下人。
大小姐出了事,我有什么资格全须全尾地回来呢?
我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我的身形开始摇晃,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大小姐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几次想要叫我起来。
可是嬷嬷作为夫人的眼线在一旁盯着。
夫人不发话,没人能叫我起来。
我双眼昏花到开始出现幻觉。
我仿佛看到了父母的脸。
看到一个偌大宅院里头正在宴客,锦衣华服的男女来来往往。
他们对父亲说:
“恭贺宋祭酒喜得贵女……”
我身子发虚,冷不防跌入一个怀抱。
朦朦胧胧中,我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
“爹爹……”
我这样喊了一声,便昏倒在那个人怀里。
第3章
我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梦里面人来人往,旁人都唤我父亲:“宋祭酒……”
国子监祭酒。
我父亲曾官居此位。
可自我出生后,一切都变了。
国师说我生有异象,命带龙鸣。
陛下是刚登基不久的少年天子,根基不稳的他,因我的存在而倍感威胁。
哪怕我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他还是对宋家出手了。
父亲被扣上收受考生贿赂、科举舞弊的罪名,全家流放岭南。
岭南蛮夷之地多毒虫,多瘴气。
当地吏员知道我父亲是遭贬谪来的,没有人尊重我们。
当地百姓常年受酷吏欺压,将怨气撒在初来乍到的我们身上。
我从小就记得,我家门前永远是泼洒一地的秽物。
哪怕今日清理干净了,第二日依然会被泼满整个大门、围墙,以及门前空地。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自小身体便不好。
爹娘也日渐苍老。
长到六岁上,我便成了人们口中“那个京里贬来的宋大人的遗孤”。
我想,我家原先在京里,那么一定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
于是我带着为数不多的家私,千里迢迢北上。
可是我出师不利,刚走出家门三里地,便被一个叫吴叔的人拐了去。
吴叔是人牙子。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人牙子是什么,人家说能带我上京,我便信了。
幸运的是,吴叔真带我上了京。
不幸的是,我被卖进御史府做了丫头。
大小姐挑中了我,要我贴身侍候她。
大小姐倒是好相处,可御史夫人不是善茬。
我身上的伤大半是夫人指使嬷嬷打出来的。
嬷嬷怜我年纪小,不舍得下重手。
我一路磕磕碰碰,也算是平安长大了。
我本以为,我的后半生都将在这后宅度过。
我会从大小姐的侍女,变成大小姐的陪嫁丫头,再变成大小姐夫君的通房。
然后一生便过去了。
可是韩元祐忽然从半道杀出来。
他护住昏倒的我,将我从御史府带出来,带来他自己的府邸。
他长得很好看,像天上的神仙。
我说:“你是下凡来救我的仙君吗?”
他含笑点头:“你说是就是吧。”
尚书左丞韩元祐……
我的心砰砰直跳。
这一刻我忘记了娘亲对我的教诲。
大小姐发疯的那几天晚上,同我提起过他的名字,说他是男主,叫我不要恋爱脑,不要爱上他。
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我想我还是……爱上他了。
没办法,这么好看的脸,还救我于危难。
我怎么能不心动呢?
第4章
韩元祐的声音也十分好听。
我喜欢听他喊我“鸣玉”,像佩玉相撞,叮当悦耳。
他坐在我床边,像大哥哥一样,温柔地抚摸我鬓发。
“鸣玉,这些年你受苦了,我竟不知,原来你一直陷在御史府,做一个伺候人的丫鬟。”
我问:“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我家的亲戚吗?”
他摇头。
“严格来讲,我是你未过门的夫君。”
风过树梢,我愣了一下。
我的……未婚夫?
据韩元祐所说,我还在娘亲肚子里时,便和他家定下了亲事。
后来父亲遭贬谪,韩家也未和父亲断过联系,甚至要来我的画像,说要接我进京好生抚养。
父亲十分感动,但是拒绝了韩家。
韩元祐说:
“宋祭酒的丧事报送进京,我多方打听也无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也去了……”
他展开画像细细地看。
“鸣玉,你比小时候出落得愈发美了!”
在这一刻,我几乎以为我的厄运要结束了。
京里还有记挂我家的人,我甚至还有未婚夫。
我终于有着落了!
我不用再跟着人牙子颠沛流离,也不用在御史府里被夫人打骂罚跪了!
我兴奋地问:
“元祐,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窗外树叶的影子,落在韩元祐半边脸上。
我捕捉到一丝尴尬的神情。
“鸣玉,你可能不知道,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他不安地瞟向别处:
“母亲为我商定了新的婚事,今日去御史府,就是向崔小姐提亲的。”
第5章
韩家的下人皆行色匆忙,人人都在准备韩元祐和御史府大小姐崔宁宁的婚事。
只有我还做着脱离御史府苦海、嫁给韩元祐的美梦。
原来……是我高攀了啊。
父亲早已不是国子监祭酒。
一个遭贬谪的岭南官员,是没有人记得的。
我和韩元祐的婚事,早就已经不可能了。
我垂下眼眸,淡淡应声:
“奴婢知道了,不会破坏你和大小姐的婚事的。”
他似乎被我这句话刺痛到,凝眉重复:
“不许再自称奴婢!我已从御史府中将你的卖身契要来,你不再是奴婢了。”
那又怎样呢?
我只有一身伺候人的本事,出去了又靠什么谋生呢?
韩元祐目光炯炯地望着我:
“鸣玉,宋祭酒于我有提携之恩,我有心收留你。你可愿意留在我府上?待崔宁宁过门之后,我便纳你为贵妾,你意下如何?”
听到韩元祐愿意收留我,我第一反应是感激,是抬头对他泪眼朦胧,是哭着扑进他怀里,说:
“元祐哥哥的好,鸣玉会一生铭记!”
可是不知为何,我脑子里忽然显现出大小姐发疯的样子来。
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大小姐像个女鬼。
她摇晃我的肩膀,似乎想要将我脑浆给晃出来。
“不要恋爱脑!”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爱上男人倒霉三辈子!”
娘亲的教诲回荡在我耳边。
我忽地生出几分理智来。
韩元祐说父亲于他有提携之恩。
这可是大恩!
可他是怎么报答我的?
有心照顾我,所以让我做妾?
妾室是什么,不就是身份高贵点的下人么?
说白了,他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日后大小姐嫁进来,我依然要侍奉主母。
我还是大小姐的婢女!
我还是走上了成为大小姐夫君通房丫头的道路。
说到底,韩元祐并没有拯救我什么啊?
更何况,他口口声声照顾我、报答我父亲的恩德。
可他却将我的闺名挂在嘴边,一口一个“鸣玉”,连尊称我一声“宋姑娘”都不肯。
这报恩报的,不能说不念旧情,最多也就是忘恩负义。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父亲得罪过他,他落井下石来了。
想通其中关节之后,我对韩元祐,忽然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第6章
可我毕竟只是个下人,日后还要仰仗韩元祐生活。
虽然他说我的卖身契被他要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还给我啊!
我充其量也就是从御史府的婢女,变成了尚书左丞的婢女而已。
若按主家的品级来讲,被韩元祐要来的我甚至还降级了。
韩元祐对我并不真心。
我也不能托付我的真心。
娘亲的教诲自有她的道理。
感谢大小姐摔下山坡,感谢大小姐夜夜发疯!
天赐良机让我娘亲来拯救我,我怎么会不听呢!
此时再望向韩元祐深情的眼神,我不免有些反胃。
可是我抬起头,面上却露出感动感激的神情。
我哭着说:
“元祐哥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对我这样好,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转头,我又悄悄摸回御史府。
府里的下人们我都熟,我从小门溜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小姐面前。
“我好想你大小姐,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你,我在韩家日也思你夜也想你,我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大小姐生性冷漠,此时摆出一副只想离我远点的表情。
我丝毫不介意,跪在她面前表达半天忠心,才恋恋不舍离去。
我心里很清楚,若日后要在韩家讨生活,大小姐便是我生活的仰仗。
伺候好大小姐,我才能过得好。
好在大小姐看似冷清,却是个面冷心善的。